黄叔仁,上海嘉定人,1923年生人,1945年考入东南医学院(安徽医科大学前身)六年制本科求学,1951年毕业后留校,师从著名眼科学家张锡祺教授,历任眼科学教研室助教、讲师、副教授、教授。数十年工作中,淡泊名利,潜心学习,并不断总结经验,陆续发表于《中华眼科杂志》、《中华眼底病杂志》、《中国实用眼科杂志》、《中国中医眼科杂志》等专科杂志及《中华医学杂志》、《中医杂志》、《安徽医科大学学报》等综合性杂志论文共98篇。出版论著与主编的专业书籍有《高血压病眼底病图谱》、《眼病辨证论治经验集》、《临床眼底病学》、《眼底病诊断与治疗》等;参加编写部分章节的专业书籍有:《中华眼科学.第七卷》、《医学金鉴.眼科学卷》、《中国中西医结合临床全书.眼科卷》等。

1956年,黄老因在省内率先开展光学角膜移植术、人工晶状体植入术,获安徽省社会主义建设积极分子及安徽省卫生系统先进工作者称号,1980年因提出高血压病眼底五类分类法,获安徽省科学技术大会奖,1994年因《临床眼底病学》问世,获安徽省教育委员会科学进步奖。

黄叔仁在职期间,曾任《中华眼科杂志》、《中华眼底病杂志》、《眼科研究》、《中国实用眼科杂志》、《中国中医眼科杂志》等杂志编委,《临床眼科杂志》主编;中华医学会眼科学会第三、四、五届委员、安徽省眼科学第四、五届委员。1994年退休后受合肥市红十字会委托,发挥余热,创建合肥红十字眼科医院,任院长、名誉院长并主持眼底病工作至今。

一 求学于战火 救人于乱世

1924年农历12月,黄叔仁生于江苏嘉定一个地主的家庭里,祖父是清末的举人,家境曾颇殷实,但到了黄父时,弟兄一分家,就只剩下了四十多亩田,家里就靠着租赁土地和当时父亲教书的薪金来过活。黄叔仁的父亲黄增禧是清末秀才,受旧礼教影响颇深,辛亥革命时从师范学堂毕业,之后一直从事教育工作,他在乡间颇有名望,路上遇到百姓总是很恭敬在让道一旁。父亲经常以孔孟之道教导黄叔仁,在这种环境中成长的少年黄叔仁,自幼便养成了 “年少老成”的性格。

黄叔仁在父亲做校长的嘉定县立第三小学念到五年级,后转学到嘉定私立启良中学附小并完成学业。高小毕业后,受家里经济情况的限制,读不起普通的中学,由于当时师范学校是半公费的,于是黄叔仁考取了离家80里路的安亭师范。黄叔仁念师范的时候,正当日本法西斯疯狂侵略、蒋介石卑乞求和、民族危机非常严重的时期。1937年八.一三事变时,黄叔仁之父任唐行镇抗敌后援会会长,组织民众,掩埋阵亡将士遗体,以慰忠魂。黄叔仁当时身为童子军战地服务团成员,随父前往前线,战地惨烈之状,目不忍睹。黄叔仁亲眼见一名战士被敌人刺通腹腔后,搂紧敌人头部,用牙咬断对方颈动脉,与敌人同归于尽。黄叔仁气凝于胸,大笔书下凭吊刘河口殉国将士一诗:“男儿誓死守边防,六挫狼群斗志昂。弹尽挥刀争殉国,丹心碧血祭炎黄。”当时全国人民抗日运动的浪潮波澜起伏,黄叔仁也参加了绝食捐献运动、援助东北的抗日义勇军,也曾举行游行示威支援上海各大学学生赴京请愿,请求蒋政府出兵抗日。

四年的师范学习还没毕业,八一三事件爆发,蒋介石抱着不抵抗政策,军队一退千里。安亭师范来不及撤离就沦陷在敌区,没有办法,只能将学校从地处交通要道的沪宁线安亭转移到偏僻的昆山县茜墩镇,距离昆山县城还有一百多里的路程。由于环境恶劣,经费枯竭,辗转多处的学校最终也被迫解散,黄叔仁在那里提前考试并结束了师范生涯,那时的黄叔仁年仅十八。

离开师范之后,黄叔仁回到了家乡,家宅在战争中数遭洗劫,父亲又失业,经济上失了着落,家里只能迁居乡间,自己种地。黄叔仁除了帮助母嫂干些农活之外,就终日跟父亲研究古文,父亲教他诗词歌赋,慢慢的让黄叔仁对古文产生了兴趣,并在那时奠定了坚实的文学修养基础。此后无论是成就事业抑或承受苦难,无论是追忆往昔还是畅望将来,黄叔仁常作诗抒怀,留下不少佳篇。

也就是那段时间,在沦陷区,鬼子汉奸对中国人民进行着极端残酷的迫害,杀人是每天都有的事,国人每天在恐怖的气氛下生活着。父亲常用孔夫子的“邦有道,危言危行;邦无道,危行言逊”来告诫他,让他虽然不能助纣为虐,却也应该见机行事不要有一点得罪了他们,黄叔仁当时虽不完全认同这种说法,却也没有反对。

赋闲一年后,黄叔仁自觉内心十分苦闷,在父亲的引荐下,他的朋友、当地最有名望的中医医师费谵珊接纳了黄叔仁在他的诊所学习,由于有父亲的这层关系,费谵珊倾囊相授,而黄叔仁更是下了十二分的苦功,认真学习,本来要七八年才能完成的学业,被他在两年内就摸的通透,从第三年起,黄叔仁就开始在老师的诊所里为百姓看诊了。

做中医的一年多时间里,由于业务需要,黄叔仁走出了学堂,与黎民百姓更多的接触,了解到了老百姓的痛苦。当时地方上混乱的局势,让敌伪军与国民党的忠义救国军虎去狼来,奸淫捋掠,无所不为,人民受苦受难,陷入水深火热之中。那时候,与之形成强烈反差的是新四军队伍的纪律严明,被老百姓称为天下最好的军队,这一点深深触动了黄叔仁。

同一时期,通过将学到的中医知识应用于临床,黄叔仁感觉到其实中医并非“灵丹妙药”,在许多病症上中医并未能发挥功用。他认为,只有掌握了西医中的科学方法,才能回头来整理和挖掘中华医药里那些有价值的东西。于是,刚满22岁的黄叔仁,通过努力考取了东南医学院,并从此与这所学府结下了不解之缘。

读东南医学院一年级时,毛主席亲自到重庆出席政治协商会议,提出的“民主团结,国共合作,成立联合政府”的主张被蒋介石无理反对,各地民主运动风起云涌。全国人民合理的要求,却遭受了蒋匪帮血腥的镇压,重庆教场事件,昆明西南联大惨案……这些血淋淋的现实,深深地触动了黄叔仁,让他渐渐认清了蒋介石政府的残暴,投入了战斗的行列。起初,他和班上一些进步同学组成生活小组,经常讨论和分析时事,在讨论中明确了只有坚持共产党的主张和领导,才能使中国获得解放,后来这个小组通过逐渐吸纳新成员,扩大并成立为星火团,黄叔仁成为了这个爱国学生团体的负责人之一,在学校里宣传革命理论和进步思想,开展各种爱国行动,如参加 “反饥饿、反内战、反迫害”大游行,为抗议国民党杀害爱国民主人士李公朴、闻一多举行声势浩大的追悼大会等,黄叔仁还在上海解放战争中参加了浦东游击队的医疗救护工作,并经过当时的上海学联主席陈震中介绍,加入了上海市学生团体联合会。

二 内迁中的主力

上海解放之初,遭蒋介石封锁轰炸,华东军政委员会计划将部分工厂、大学迁至内地,以减少损失。东南医学院首先响应,于是年九月新学年开始时,接华东军政委员会令,迁校安徽怀远,并组成学校内迁委员会,由汤瓥舟副院长任主任委员。黄叔仁当时是学生自治会主席及新民主主义青年团支部书记,受命任内迁委员会秘书长,负责动员与组织同学。自九月中旬起至十二月底之四个月内,师生戮力同行,群策群力,圆满完成迁校任务。

1949年5月27日,上海解放。中共中央华东局为粉碎敌人封锁,建设新上海,发出了“面向农村,走向内地”等六大号召,《解放日报》为此发表了社论。当时的国家院校分布不均衡,高等学校多集中于沿海地区,在上海,仅医学院校就有6所,而不少内地省份医学教育却一片空白。这种高等医学教育的布局和发展不合理不平衡的局面,既不能适应为人民大众服务的需要,也不能适应建设新中国的需要,为此,中共中央华东局号召上海各高等院校内迁,支援内地建设和发展,为更广大的人民群众服务。

1949年暑假期间,东南医学院附属医院院长汤蠡舟与华东军政委员会卫生部部长崔义田会晤,在探讨东南医学院未来发展时,双方都认为东南医学院及附属医院面向广大农村去发展是一条康庄大道。8月3日,东南医学院校务委员会召开会议,率先响应政府号召,一致通过了内迁的决议。随后,学院立即成立了内迁筹备委员会,正式筹备内迁事宜。

作为学生“内迁大队”的大队长,在做学生动员工作时,黄叔仁遇到了不小的阻力。上海的生活水平是全国最好的,而安徽在上海人的眼中就是穷乡僻壤。在学生中,年级低一点的拥护率还高些,在高年级特别是五年级的同学们中,很多人都不愿意去。因为到六年级时,学生就要到上海各大医院实习,毕业后有很大机会留在上海。当时五年级56个同学中有32个人联合签名表示不去安徽。学生中还有“三青团”组织势力在搞破坏,斗争很激烈。

为了做好学生的思想工作,顺利完成内迁,黄叔仁所在的学生会组织全体学生开展向工农学习,为工农服务活动,团建工作也把配合迁校工作作为重点。黄老和学生会成员分头在学生中间谈心、做思想工作。黄老说,当时他的一个女同学非常反对迁校,到处说:“我们姑娘很漂亮,不愁嫁不出去,为什么要去安徽?”黄老就与学生自治会骨干定期找她谈心,向她解释内迁的原由、展望个人和学校的前途。学生自治会还组织读书会,让大家学习当时的报纸和社论,发动学生听时政报告,利用团小组会、团组织的班级活动等发动团员了解内迁的原因,探讨学校的前途等,经过细致的思想教育和政治学习,大多数反对的学生都改变了自己的观念,包括那个反对的女同学,也积极要求随学校内迁了。

东南医学院与皖北行署会商的结果,认为安徽怀远县城教育基础较好,且有美国教会遗留的民望医院、民康医院及怀西中学、培德女校等院、校舍和部分设施,迁往那里最为合适,1949年12月28日凌时45分,东南医学院正式开始内迁。黄叔仁所在“内迁大队”主要负责将学院和附属医院的仪器设备和教学器材装箱和托运,这个准备过程足足用了4个月。学校动用两列火车,12节车厢,将学校和附属医院的设备全部运到了蚌埠。黄叔仁为了看守行李和设备,两天两夜没敢合眼。到了蚌埠的旅馆,在寒冬的夜里铺着稻草的地铺上,黄叔仁一觉睡了20个小时,等醒来,才发现身上都是跳蚤和虱子咬出的红疙瘩,奇痒无比。从蚌埠到怀远,只能走水路,黄叔仁和大家又将所有设备卸下装船,在水上走了一个白天。到达怀远的时候,大家都累得精疲力竭了。

到了怀远安顿下来,次年1月16日学校正式恢复上课。当时怀远也有各种敌对势力搞破坏活动。刚解放,怀远的形势也很复杂,晚上时有枪声和零星暴动,黄叔仁和学生会的骨干们经常带枪彻夜守卫。这年夏天,怀远发生了大洪灾,黄叔仁又与同学们组织队伍将粮食送到受灾的群众手中,帮助他们度过难关,与教职员工一起,组织医疗队下乡防治疾病,深受当地群众好评。

1951年6月,学院奉皖北行署指示,为适应皖北高等教育发展的总要求,同时也为谋求东南医学院的进一步发展,学院必须全部迁建合肥。此时黄叔仁已经毕业,很多毕业的同学都参加抗美援朝了,黄叔仁和12位同学被学校留了下来,他们被戏称为“十三太保”。他随同师生们一同来到了合肥。1952年5月12日,

当时的合肥,在东南医学院的师生们看来比怀远更为落后,主干道长江路是泥巴路,没有下水道,晴天时就象黄土高坡似的风沙弥漫,雨天时就是泥浆当道,要穿高筒雨靴才能行走。当时电力紧张,经常停电;而且没有自来水,学生每人每天只发半脸盆塘水。“当时附院建立的两层门诊楼,有250张病床,在合肥算是响当当的建筑了,多少人称赞漂亮;现在呢,估计都没有人要看,”黄老笑着说:“如今学校的变化是天翻地覆啊,只有我们过来的老人才能体会!”

三 精益求精 硕果累累

黄叔仁是一位克勤克俭、精益求精的知识分子,他在自己的文集《雪庐漫笔》一书中写道:“不管研究的是那一个专业,属于理科也好,文科也好,做学问一定要能钻进去,跳出来。所谓钻进去,就是对本专业(或研究课题)的发展过程、现有成就、发展趋势、有关的边缘学科都要做深入细致的研究,别人成功的经验要学习,了解为什么能成功,不足在那里?结论可靠否?均需细细推敲。别人失败的教训也要学习,为什么失败?他的观点里是否还有可取之处?所以钻要有韧性,锲而不舍,这样才能使自己的专业知识打下一个坚实基础。”

“三十余秋岁月,几多暴雨滂沱。西山驻日尚蹉跎,辉映红霞万朵。中岁惨遭耽误,晚来勿再蹉跎。听之于困顿消磨,莫若扬帆征舸。”改革开放后,邓小平同志提出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黄老等知识界人士如沐春风、备受鼓舞。1976年,黄老所著《高血压病眼底图谱》一书在安徽人民出版社任弘毅帮助下出版,时值“四人帮”覆灭后仅仅数月,书中关于高血压病眼底五类分类法,受到眼科界重视,在当时召开的安徽省科学技术大会上,获得大会奖。 1994年黄老的《临床眼底病学》一书问世,共三十六万字。是国内第一本应用眼底照相、荧光造影等新技术的眼底病专著,初稿完成后,全部由其爱人张淑清誊抄,黄老不忍心看多病的张老一字字灯下苦书,可当时却又受人民卫生出版社之托,主编《眼底病诊断与治疗》一书,需稿很急,黄老出资购置了一台计算机,由两孙儿辅导使用,学了三个月,黄老就已熟练掌握了电脑技术,戴上老花镜,耄耋之年的黄老手握鼠标,将文稿一个字一个字敲击进电脑,免去了张老的誊抄之苦。兴奋之余黄老作诗一首“耄耋之年敲电脑,昏花老眼无须恼。学而时习贵坚持,键击声中忘己老。”

谈到做学问,也就是今天我们说的“科研”,黄老说,学问,学问,一是学,二是问。在科学迅猛发展、知识日新月异的今天,分工越来越细。除了多读本专业的专著、杂志论文以外,还要多向有关专家请教,特别是向与本专业有关的一些边缘学科专家请教。一个人的知识面再广博也是有限的,对边缘学科知识毕竟没有这方面专家了解得那样多。“面壁十年图破壁”,学和问都是“面壁”的方法,都是为“破壁”积累力量、创造条件。

有了坚实的专业基础,还要跳出来。可以这么说,基础打得越结实,就能跳的越高(厚积薄发)。所谓跳出来就是创新,不能满足别人、前任创造的知识,更不被现有的知识困住。假如在二三十年前,视细胞不能再生,是众所公认、似乎已作定论的,现在改变培养方法后证明可以再生。因此,不要受前人知识的束缚,跳出来要以间进去为前提,钻进去了才有跳出来的基础。

黄老追忆往昔,叹息年轻时受到政治运动的干扰,在基础上仍有欠缺。他以朱熹的诗来抒发自怀“少年易老学难成,一寸光阴不可轻,未觉池塘春草梦,阶前梧叶已秋声。”少年岁月可贵,想要学有所成更是一刻都不能松懈吁!

黄老在科研上精益求精,在临床上对每一位患者也都抱着极大的诚信和耐心。“文革”后期,一名皖南乡村教师带着10岁的女儿来到黄老的门诊求医,他说女儿得了一种奇病,眼泪里常常长出“沙砾”。他用手帕收藏了一包这样的“沙砾”,寻到黄老,黄老用放大镜观察,发现这些呈半透明状的灰白色“沙砾”大小不一,大的约一毫米,小的不足半毫米;形态也各异,有细片状,有不整形颗粒状。

黄老显然不相信人体能生出这样的怪石,在裂隙灯显微镜下详细检查了她的上下睑结膜、穹窿部结膜及球结膜。除有少数乳头增生和滤泡等慢性结膜炎体征外,别无所见,也没有看到结膜“结石”,这些沙砾到底是从哪来的呢?

经过细致的观察,黄老发现女孩双手的十个指甲被啃得层次不齐,原来孩子有啃指甲的不良习惯。所谓“沙砾”,正是用手指擦泪时混入泪液内的指甲碎屑。令多年来为女儿的“怪病”愁得食不下咽的那位教师终于放下了心中的石头。

“岁月峥嵘志若虹,老当益壮愈称雄。等身著作蒙恩泽,割股仁心树德风。选集诗词文采展,中西医道毕生攻。胸怀豁达人康健,银海探骊一寿翁!”这是黄老的高足——眼科专家陈积中、魏文斌两位教授在黄老米寿之年所提的贺诗,生动的描绘出了黄老银海探骊成果辉煌的图卷。

说到个人取得的成绩和学校的飞速发展,黄老深有感慨,他说,我的感想就是一句话:校运与国运紧相连。没有北伐的胜利,就没有东南医学院的建立;没有新中国的成立,就没有东南医学院的发展;没有国家的改革开放和经济发展,就没有学校如今的日新月异。从我个人来说,没有学校的培养,就没有我所取得的这点成绩。

说到动情处,黄老挥笔写下一首七言诗:

校运常同国运连,

凄然旧事已昭然。

愿我师生齐振奋,

中华崛起赖铁肩!

(本文材料由黄叔仁教授、俞传芳老师提供)

(执笔人:魏瑶)